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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禮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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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禮佛(4)

蔣憐覺得自己挺倒黴的。

從誦經堂睡著清醒以後, 她就一直賣力裝睡,那些大夫老頭針灸她她都沒敢醒,一直憋著, 甚至還偽裝嘔吐,總算騙過陸衡清逃出來了, 但她居然在這個時候……

身上很熱, 像有一萬只螞蟻在爬,那股感覺越來越濃烈, 越來越令她討厭。

她緊緊咬唇忍著, 將自己的身體蜷緊。

上回她能脫困,是因為自己最後把自己撞暈過去了, 她知道。

她也應該效法讓自己再做一次。

可是撞暈過去也疼啊,她覺得自己現在還能忍, 要不先忍一陣, 萬一勁兒就過了呢, 萬一呢……

蔣憐把自己的身體蜷得更緊了。

窗外寒風呼嘯, 她本來穿得少,會冷,但此刻只是感覺, 那冷風刺在身上,自己像被燙了一樣。

意識越來越不受控制。

她手指緊緊抓住地板。

忍不住了,不行,不可以叫出聲, 也不可以有任何想法……她要忍住,

忍住……

不知不覺蔣憐白皙的手指破了, 滲血出來,嘴角也是如此。

眼淚一下止不住滾下來。

為什麽她總要經歷這種痛苦, 為什麽。

哪怕家裏窮些,她明明也可以有父母庇佑,活得像個人樣,可為什麽,她變成了這樣。

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這病,旁人得病,只會令人同情,她得病,自會讓人覺得羞恥,丟臉。

她覺得自己很像個動物,一發病,就只剩下了本能。

她真的還算人嗎?

真的只是那些人培養給其他人的玩物嗎?

她不想當玩物,不想去伺候別人,討別人歡心。

可每次這病一發,她心裏竟然覺得,自己其實就是這樣,認同,甚至產生了一點渴望。

這樣無用,這樣不堪,這樣令她作嘔。

她不想忍受這樣的自己。

一頭撞死好了。

要什麽把自己撞暈然後暫時解除病癥啊,這病根本無法痊愈,沒次發作,都要她變成這幅下賤的模樣。

反正她在這世界無親無故,無所牽掛,也無人會在意,會想起。

下輩子若是投胎,她不求富貴人家,只求還自己一點自由……

蔣憐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一步一步,歪歪扭扭,腳步虛浮,她忍著難受,咬緊牙齒,看準一旁那座紅色的梁柱。

撞上去……撞上去,她跑了去了,直接朝著那柱子一頭沖過去。

“蔣憐。”

忽然一只手,從身後攔腰牽制住她。

蔣憐頓時停住。

陸衡清終於喘上一口氣來。

“放開我!”蔣憐大叫。

陸衡清一臉冷色,一把將她抱起。

“這裏是佛殿,你要發瘋,去別處。”他說完,直接帶著她朝殿外走。

可他剛走到殿外,這才發現正門門關了。

陸衡清腳步一頓。

他猛然想起來,自己剛才找蔣憐時,似乎隱約聽見了敲鐘聲。

午夜鐘聲一響,淩雲寺所有無人用的祠堂佛殿都是要關門的。

他方才是從偏門進來的,偏門還未關。

陸衡清嘴角稍向下一扯,轉身快步朝著偏門走去。

走到偏門時,這才發現,偏門也關了。

陸衡清試著敲了一陣門,根本無人應答。

糟了。

他站在原地不動,緊縮眉思索著。

到底如何出去。

敬佛殿地處偏僻,且周圍空闊,鮮有人至,方才若是敲門無人應,此刻那更不用提。

蔣憐不停在他懷中掙紮想下來,鬧得很兇,陸衡清低下頭時,發現她嘴裏突然開始動,似乎又要咬舌。

“別動。”他叫了她一聲,立刻放她下來,手伸過去。

一陣疼痛襲來,陸衡清咬緊牙齒。

鮮血順著指縫流出來。

看著蔣憐掙紮至極,甚至兩眼充血發紅,使勁咬著他拇指的模樣,陸衡清終於深吸一口氣。

罷了。

他很快脫下墨藍色的毛氅,接著又脫下自己的外衣,坐在地上,又將外衣翻過來疊好,將它墊在自己腿上。

沒帶藥箱,陸衡清又想了想,只能反覆幾遍用引到佛殿的山泉凈了手。

“過來。”他將身旁的蔣憐攔腰撈過來。

……

敬佛殿很少有人來,在佛像後的櫃箱裏,陸衡清偶然發現了筆墨紙硯。

今夜抄的佛經需要上交佛寺,若是自己交的紙頁過少,必是要被人說的。

陸衡清找了一張與尋常案幾差不多的木凳子,在上面鋪好紙,壓上一盞燭燈,背窗而坐,提起羊毫小筆蘸取地上硯臺磨好的墨汁,便憑之前誦經的記憶,開始寫佛經。

“嗯……”蔣憐覺得不太舒服,又稍稍換了個姿勢。

“陸衡清,我冷。”她又嘟囔一句。

陸衡清手下一頓。

她竟然還知道他是誰。

“我冷!”蔣憐又不耐煩一聲。

陸衡清回過神來,低頭將自己披著的毛氅給懷中的蔣憐裹得更緊了些。

“既知道冷,卻還要穿得如此單薄。”

蔣憐小臉微紅,頭仰著微張著嘴,迷迷糊糊了一會兒,又一頭栽在他肩上。

“你不懂,這裙子好看。”

陸衡清唇角一扯,無話可說。

他一手抱著蔣憐,一手繼續寫經。

“陸衡清,”蔣憐有點疲累,口齒不清道,“我穿這件美嗎?”

陸衡清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書寫。

“陸衡清,我美嗎?”

陸衡清依舊不答。

“你說話呀,我美不美?”蔣憐急得開始在他懷裏掙紮。

陸衡清用手將她錮得更緊,手下的筆停了許久,這才低聲一句:“嗯。”

“哼,算你有眼光。”蔣憐嘴角上揚,終於滿意了,頭靠在他肩上,閉上眼。

睡著了。

*

黎明破曉,山寺鐘聲悠遠綿長。

天色將明未明時,敬佛殿的大門也開了。

陸衡清抱著蔣憐坐在角落,等開了偏門的小僧人走了,他才出去。

陸家禮佛也到此結束。

“陸施主,抄寫的經文,就差你的了。”空塵站在靜心堂門口,對著趕來的陸衡清道。

“嗯,稍等。”陸衡清快步走進靜心堂,將之前抄寫的經文和在敬佛殿抄寫的放在一起,走出去交給空塵。

空塵一眼便看出一沓紙頁有兩種樣式。

另一種紙頁樣式淩雲寺許久不用,一些擱在各個佛殿的櫃閣中。

“陸施主。”

“何事。”陸衡清盯著空塵,面色冷淡。

空塵動唇,欲言又止。

“瞧陸施主面色不好,可是昨夜靜心堂吹了冷氣,身體不適?”空塵又道。

空塵說完,陸家的人也都走了過來。

“衡清,你無事吧?你坐那位置偏角落,炭盆離得遠了些,是不是受了風寒?”二夫人連忙問。

四夫人也道:“是啊,看你臉色有些蒼白。”

“我無事,姨娘們放心。”陸衡清又道。

“不要逞強,等我們去敬完最後一柱香,就可以下山了,下山之後,你多休息,叫太醫熬點湯藥。”二夫人又道。

“嗯,衡清知道了。”

一夜誦經抄經結束,臨出靈雲寺前,陸家一行人又去了敬佛殿進行最後的上香。

上完香後,大夫人在陸家人中掃了一眼,又問陸衡清:“看來你總算想辦法把那蔣憐暫時制服了,昨夜沒來搗亂,今日也是。”

“嗯。”陸衡清應一聲。

“如何制服的?”大夫人又問。

陸衡清頓了一下,而後許久未說話。

霍鷹上前:“請夫人責罰,昨夜三夫人實在鬧騰,屬下無奈,便讓人私用麻繩,將她捆在了房中。”

“哦,竟有此事,”大夫人一楞,看著一臉為難,面色稍紅的陸衡清,想想又道,“罷了,綁人雖然不妥,但蔣憐頑劣至極,出那下策也是無奈之舉,況且,陸府規矩也並沒有說全然不可綁人,無需多慮。”

“謝、謝夫人。”霍鷹連忙道謝。

大夫人又轉頭去看陸衡清。

發覺他臉色越來越紅。

“衡清,你可還好?”她問。

“還好。”陸衡清聲音沙啞。

大夫人擡手,在他額上一覆,而後皺起眉頭。

“這麽燙了,哪兒還能好,快點扶他上馬車,叫陳大夫來,我們下山,”大夫人說完,又喃喃,“昨夜火盆很旺,衡清,你今後不要整日忙於公務,勤加休息,好好養養身子。”

“兒子知道了。”陸衡清又虛著聲音回答。

一天一夜的禮佛結束,陸家一行人終於下山去了。

空塵站在敬佛殿前,手裏握著一小串細細的珍珠串。

“你說,這是敬佛殿後撿到的?”

“是,也不知這是什麽,但感覺應當是香客留下的物什。”小僧人又道。

空塵將那珠串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一個身影。

玫紅色衣裙笑容爽朗的女子,雙手不停開心搖擺,腰間的那一串珍珠小串被她不經意間揚起。

空塵擡頭,望著山下浩浩蕩蕩離去的陸家的馬車隊。

那張與靜心堂不同樣式的紙頁逐漸浮現在腦海中。

“空塵。”玄凈住持來到他身後。

“師父。”空塵轉身,雙手合十。

“該抄凈心經去了。”住持又道。

空塵一楞,而後低頭應道:“弟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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